洗车女的逻辑

洗车女的逻辑

一间三四平米的棚顶屋，看上去随时可能会倒塌，扭捏地搭靠在一堵年纪不轻的土墙上。墙上挂着一串长短、大小不一的毛巾，装着一把老掉牙的抽水机开关。屋门口，散落着盛满水的汽油桶、吸尘器和几只小塑料桶。巴掌大的洗车空地两侧杂草丛生，靠近马路边的电杆上吊着一块斑驳的木牌子：站前洗车店。

如果不是因为路过和车子实在太脏，我大约不会光顾这个洗车店。因为，现代都市是不会让洗车行业缺席的，很多角落里都有它的存在，而且条件都不错。

我把车子开到棚屋前，刚一下车，一个生硬、木讷的女人声音从身后传过来：“老板好！”我一怔，转身打量着那女人：她头发蓬乱、脸庞黑削，两眼有点呆滞，衣服上满是水垢，左手提桶，右手牵着一个有点营养不良的小男孩。

“是你洗车吗？你能洗干净车子吗？”见那女子这幅模样，我弱智地、语无伦次地问她。

“是我洗车呀。放心吧老板，我会把车子洗得干干净净的，包你满意。”发现我疑惑，她的双眼竟然神采起来：“我叫兰兰，我爸在对面快餐店里打工，得空的时候会过来帮我。”

此时正值午后，太阳毒辣辣地照着。看她单身一人，我提起水桶去帮忙。她急了，扬起枯瘦的手指着附近的小超市：“老板，你去那里凉快凉快吧，洗好了我叫你。”说罢，她拿起水枪开始朝车子喷水。

我没有听从她的“安排”，拿着抹布擦洗玻璃，跟她聊起来：“你家男人怎么不来帮你？你怎么不请帮手呢？一个人洗车太辛苦，赚不了几个钱的。”

“他从小就娇生惯养，结婚了还是好吃懒做，啥也不干。依赖他，我和孩子早就饿死了。”那女子毫不隐晦地说出她的家事，“我没有本钱，请不起帮手啊。”

我觉得不能再聊下去了，眼圈有点红。这时，她的孩子过来了，吵着要吃零食。我说我来陪孩子玩吧，借机岔开了话题，牵着孩子去了超市。小男孩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衣服，说话轻轻的。见我买了一堆小零食，他从中拿了一瓶酸奶、几颗果冻，就再也不肯拿了。

四十多分钟后，车子洗好了。我打开尾箱、拉开车门，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车子确实洗得很干净。然后掏出20元给她，准备开车走人。

“叔，我还要找你钱。”她改变了对我的称呼，站在车门边，递过来一张钞票。

“别人洗车一次都是收20块钱，你只要15块吗？”望着她手里皱巴巴的5元钞票，我疑惑了。

“我这里洗车条件不好，而且洗得久，耽误了老板们的时间，只能收15块钱一次。”她解释着，揩了揩满脸的汗水，话里明显带着感激，“这5块钱是你给我孩子买零食花的钱，我得还给你，不能占你便宜。谢谢你帮我照看了孩子。”

“你、你、你怎么这样算账呢？”听着她的解释，我着急起来，“再说，那些零食也要不了多少钱啊。”

正在争持的时候，一辆车子开进来要洗，我得挪出车位了。她见状急忙把钞票直接塞到我手里：“叔，不跟你说了，谢谢你好意，记得下次来洗车哈。”转身招呼那位车主去了。

“会来的！”我感觉自己好像受到了委屈，气呼呼地说，但语气确实很坚定。

我兑现了我的诺言。虽然我家附近就有洗车店，每当车子要洗的时候，我还是绕道去她那里洗车。而她每次看到我来了，都显得很开心，苦涩的脸上绽放着一丝丝笑容。

这样的洗车岁月大约进行了一年半。当我最后一次去找兰兰洗车时，店里换了新主人。超市老板告诉我，由于只有兰兰一个劳动力，她父亲只是得空时偶尔来帮一下，来店里洗车的越来越少，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得把店转给了别人。超市老板还告诉我，兰兰办完转交手续就匆匆忙忙走了，据说当时她孩子发高烧在打点滴，她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原来的手机号码打不通了。说罢，他感叹地摇摇头，我也跟着一阵唏嘘。

前段时间，车子上的行车记录仪坏了。联系好了原来初装的师傅小崔，我便直奔4S店的车内装饰车间。装饰车间旁边是洗车间，一男一女正在洗车。小崔检查后，说：“线路和闸门烧坏了，要更换。”我问要多少钱，他说要90元。我说有点贵，能不能优惠点？小崔说维修工程比较复杂、耗时长，要这个价。

“崔师傅，这老板是我邻居，给他一点优惠嘛。”这时，我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柔柔的、怯怯的，似乎害怕对方听不到，又害怕对方听到。

“行，听兰姐的，就收70块钱吧。”小崔爽快地应承着。

我一怔，说话的“兰姐”正是旁边那洗车的女人，是兰兰！看上去，她皮肤白净些了，眼睛也灵动多了。她告诉我，她过来4S店洗车已有两年多，是朋友介绍过来的；店里条件还好，老板每天管两顿饭吃。

“叔，我要洗车了，等下我请你吃饭。”兰兰感觉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跟我简单聊了几句，就欢天喜地回到了洗车间。

一个半小时后，记录仪修好了。看到兰兰忙于洗车，我没有惊动她，悄悄地面对她的后背鞠了一躬，然后驱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