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耀华： 窗外，有花几棵

文|梁耀华（广州南沙）

 窗外，有花几棵

    办公室的窗外，有花相伴，是几棵紫荆花树。

    紧靠窗户的，是一排的四棵紫荆，树后面是一条成丫形的小路。除了那条小路是混凝土，其余都是泥地。小路呈东西走向，小路的北面还有一排三棵的紫荆，当中夹着三棵松树，松树已经潇潇洒洒地越过仅四层高的办公楼楼顶了。

 紫荆树有些年份了，长得比楼顶还要高。靠窗的那一排，四棵树的树形有点怪异。往南边生长的枝干被砍掉，枝干上留下了几个硕大的伤疤，结果，枝叶都只往北面长。奇异的是那小径外的三棵紫荆树，并没有任何东西挡着它们生长，也没有被人为地砍伐过，居然也只有半个身躯。像七个残疾人似的七棵紫荆花树，只剩下了半个身躯，枝繁叶茂地在弯曲的小径两旁，竟也长成了一幅奇异的图画。

 于是，一年四季，七棵只有半边身子的紫荆花树，沿着自己的生命轨迹，在春夏秋冬中，在窗外繁华出一大片茂密的荫凉，还有一地的芳香。

平时那里很少有人经过，也很少会有人停下来赏花，偶尔一次，有几个女孩子走在树阴里。在和煦的清风下，紫荆花依旧在盛开，娇羞的女学生，翩然间宛如盛开的花朵一样飘过这条小路。她们看到满树的花和满地的落花，惊讶得尖叫起来，接着欢喜得不得了似的徜徉在这一片树上和地上都满是花的幽香里。看着她们眉间也宛如盛开了朵朵紫荆花似的，在馨香中欣喜，她们心里一定会流淌着刚学的有关花的诗句。她们在欣喜中带着被花香浸染过诗意的心扉和纯洁眼眸里流淌着同样的芬芳，在那里依依不舍。

  这七棵紫荆树下的光阴一直以来都很安静。阳光在枝叶间漏下，斑驳在每一片翠绿的叶子和紫红的花瓣上，盛放着一叶一瓣的微笑。我成了它们最亲近的朋友，我不光在窗户里看，还经常放下手中的事情，一个人静静地徘徊在它们紫红的花影里。在花下徘徊的时光里，感觉岁月就如同流水一般，在静静流淌中留下了馥郁的印记。

    鸟儿是窗边这四棵紫荆花树的常客。它们隐藏在树荫里，从早上一直鸣叫到傍晚。时而单音，时而几个声音。时而长，时而短。时而急，时而缓。我除了去上课外，都幸福地被它们丰富的声音包围着。天空尽管是云霞漫天，但是，满树的花朵和浓密的叶子一起撑起了一片的繁荫，如果不是鸟儿在枝头啾啾鸣叫，偶尔还会跳到我办公室的窗户上，还真的以为光阴的脚步停下来了。阳光将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一小片区域填满了花香和阳光的味道。

 每天早上回来，推开窗户，总看到一地的落花，心里莫名地生起淡淡的忧伤。每一片花瓣的飘零，总是勾动着我多情的愁思。因为每一次的飘零，就是一次花与母亲的生离死别。我不喜欢那些来清洁的校工，她们用硕大的竹扫把残忍地殴打着还带着母亲体温的落花。每次看到此景，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忧伤划过自己的心扉，仿佛被拍打的不是落花，而是自己那一颗多愁的心。那把竹扫把犹如一把蘸满了鲜花的血液和它们体香的箭，直射进我敏感而脆弱的心灵，留下一地的哀伤。

 看惯了一年的绿，总是希望树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颜色，好调剂一下自己的心情。于是，对于那些枯黄了的叶子，有了一种特别的偏爱。因为有了这一点点的黄，才感觉到一点点秋的意味。对于一个自小便在岭南生活的人来说，长期看不到秋的萧瑟和冬的落寞，总会有那么的丝丝缕缕的失落。那偶尔的黄叶飘落地上的时候，总希望它能在那里呆得久一点，好让它的黄，与其他叶的绿，和着花的紫，满足自己的一点点向往。这种情况只有在下雨天，下雨天清洁工人不会过来的，任由它们在雨中翻卷。这样，我就可以倚着窗户，看着窗外一地的黄叶和一树的紫色，寄托一下自己的情思。值班的日子是我最浪漫的时刻，完成检查工作后，在昏黄的灯光下，或是在星稀月朗的夜色下，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外面那三棵紫荆花树上，看灯光或月光在枝叶间漏下，看叶子在清风中轻摇，听虫子在它们身边微吟，闻花香在树下流淌，有时还会偶尔听到远处传来的一两声蛙鸣，或是沼水蛙（即青昂）的几声“昂”“昂”“昂”。此刻的安乐，温馨，祥和，洗去了一天的劳累。

 鸟儿这些家伙总是闲不住的。它们从来不理会花的零落，也不领会叶的枯黄。它们由天亮以后，就开始在枝头上跳来跳去，唧唧啾啾的叫个不停。它们沐浴着一身的花香，却又漠视这一树的花香。但生命就是如此奇怪了，在花香四溢的树荫里，如果没有了这些唧唧啾啾的鸣声，似乎又少了一点生命的温暖和馨香。花的落，是生命周而复始的一种；鸟的叫，是生命怒放的其中一种。正因为有了花开花落，鸟唱鸟鸣，生命长河里那些细细碎碎的时光，才会变得美好如珍珠般莹润，有了鸟儿在阳光下的跳舞，在花香里鸣唱，生命才会特别的圆润和斑斓。

 花开时节，幽幽的香气由窗户涌进办公室。那七棵只有半边身躯的紫荆树上，在一片繁密的绿色中渲染出一片绚烂的紫色。清风徐来，花瓣迎风飘落，那弯曲的小径两旁，洒落了一地的紫色，其中偶尔夹杂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有时忍不住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在那条小径上来来回回的转，一次又一次的捡起花瓣，翻动黄叶，一次又一次的为它们赋诗，为它们流泪，为它们担心，为它们烦恼。紫的花，黄的叶，绿的叶，鸣的鸟，就在这个小角落里认真地循环着它们各自的生命，不在乎是否有观众来欣赏它们。

  过往的学生和老师大多脚步匆匆，很少有人停下脚步细心欣赏，更不要说有人专门来看它们了。它们仿佛是专门为我而开似的，于是，我便时常在它们花开的日子里欣喜，让花香染满诗意的心扉，仿佛自己钢笔写下的每一个文字，都蘸满了馥郁的花香。在这个花香与花影的小世界里，用笔端捡拾起生命长河经历过的温暖和温馨，以及曾经被遗忘过的蹉跎和沧桑，甚至连往昔细碎的美好时光，也将其串成温润的珠串，一同在紫荆花下的阳光中起舞，让文字浸满花香。

  问过几个年长的原单位的老员工，也没有人知道它们什么时候被植在办公楼后边的，什么时候被人为地砍去了半个身躯的，就更无从考究了。现在的学校是两所学校合并而来的，它们在我来这里工作之前，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不知多少年了。而在它们植根于此的漫长岁月里，估计不会有过像我这样痴情的人来与它们相伴，来为它们担忧，为它们快乐。它们总是在寂寥无闻中叶绿花紫，叶枯花凋。在花开花落，叶绿叶黄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生命的循环，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孕育出一次又一次的美丽和辉煌。

 只剩下半边身体的紫荆花树，用不完整的身躯，孕育出一片完美。树残，叶绿，花艳，地紫，在我身后蕴育成一片带着无边诗意的美景。每天看着它们熟悉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我身旁，看着花影间流淌的阳光和摇动的花影。看到满树花开如瀑布，优雅如画，从容如水，在自己营造的清幽雅静里绽放着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的芬芳，从来不去计较只有半边身躯的痛苦，只一心一意地绽放满树，准确来讲应该是半树的繁花。

 寻寻觅觅，居然在身后的窗户边上，居然在这样的角落里寻觅到了这样静静地繁茂出一片浓郁的满是花香的世界。在每天与它对视的日子里，在这片花香里找到了一种特别的宁静。我的文字因此在淡淡的忧伤中，多了一份温婉，多了一缕甜蜜。我知道，温婉越浓，甜蜜越淳，心里的乌云就会渐渐散去，那一份淡淡的忧伤，也会悄然远逝。

 本来和学校说好了，怕了这个办公室的潮湿，拟搬到另一个更大更干爽的办公室去。去看了那个办公室，太大了，一个人坐在里面，连心里也是空荡荡的。加上有这一树的紫荆花可赏，不舍它的花开花落，不舍它的鸟鸣声声。在它的繁华与寂寞中安度自己寻常的人生，默默地和它不离不弃，彼此一起好好地活着，恐怕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又一个人继续呆在这个地面时常潮湿，墙壁泥灰已经剥落，光管时常剩下一两盏会亮的陋室里。每次看到那几棵紫荆花树，看到它们半边的身躯，于是，在粉笔轻舞的平凡日子里，心里多了一份释然，多了一份不一样的温暖。

 人生原本如此。在赶路中，在奔跑中，在挣扎中，有的可能只是自己寂寞孤单的身影，没有掌声，没有喝彩，甚至可能还有满地的荆棘。不管前行的路有多寂寞，有多艰难，终有一天，身后总会有一片似锦繁花，在为你默默绽放。

紫荆花树半个身躯尚且活得如此精彩，何况自己有一个完整的身躯？